天地入梦

人们嘴里瓜子饱满,流言在口舌上颠簸,嘎嘣一下,不知嚼烂了谁的一生。

和光同尘(二)

  陆离狠踩了一脚油门,在最后两秒绿灯时候擦过交通岗。他没挂警灯,一着急就开快车的毛病还是池震传染给他的,这个无良骚包,消失后又重新回到他的视线。那张带着墨镜的脸,骚气的标志鲜明的花衬衫,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大摇大摆地从那么多人眼皮底下藏起来的。 

  眼前不断播放那一小段录像,陆离想着找个时间去游乐园把监控调一下,等回过神再踩刹车已经来不及,结结实实撞上了前车的车尾。 

  交警走过来了解情况,也识得刑侦局副局长,但是被撞的车主大呼小叫,犹豫了好一会他们才推出一个代表来好声好气地问陆离能不能去局里做个笔录。 

  “啊,我走神了。”陆离被那车主喊得头疼,“我现在有点急事,笔录的事得晚上去交队做了。” 

  几个交警也不敢拦,客气几句赶紧过去把恼火的车主吓住。陆离往那边看了一眼,突然感觉有时候职权也是挺方便的。车主打了个电话叫保险公司来把撞的车送去收拾,陆离给他完看了证件,让他晚点去刑侦局报销,开着前车盖有点瘪进去的车直奔田宇的住处镇海路。 

  路的东头是一片别墅区,富人居住的地方,西边是一片还没被房地产商承包的老式建筑,田宇就住在这里。老旧的房屋破烂不堪,墙皮大面积脱落,地面凹凸不平,阳光被高楼挡的严严实实,和东边一片富庶豪华形成鲜明的对比。 

  田宇是个酒吧驻唱,游走于各处酒吧演出赚取生活费,租住在镇海路西边的破旧老楼里。田宇田浩两兄弟,弟弟没有利用关系帮衬哥哥谋个好工作,这倒也验证了田浩在外清廉公正的名声。 


  陆离徒步到田宇家楼下,这里已经拉起了密密麻麻的警戒线。周围住的几乎都是老年人,看见陆离这个开着车来的生人都远远地聚在一块议论。陆离径直开了门往里面看了一眼,家里干干净净,就是小城市蜗居人的屋子。现场经过两边警方搜索后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再找也找不出什么东西,意义不大。陆离决定还是别进去踩,省得回头又撞老高枪口上。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陆离看了看时间,在路上耽搁了许久,估计郑世杰已经查完自己的活了。 

  “喂师哥啊,田宇那个酒吧我查了,当天晚上田宇演出挺成功多喝了几口,但是并没有与人发生冲突,人流量太大一时半会排除不来。”电话那头隐约能听见动感舞曲的声音,郑世杰扯个嗓子问,“你那边怎么样了师哥?” 

  “路上耽误了一会,暂时没什么新发现。”陆离庆幸让郑世杰去查那头,蹦迪的低音震感听得真切。他及时止住往下怀念某胖子的想法匆匆开口,“你待会去他之前走穴的店里问问,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什么──?”郑世杰没听清,陆离翻了个白眼举着电话吼,“我说你待会去他以前唱歌的地方看看!” 

  “别打!别打……” 

  苍老惊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离回头,一个明显患有痴呆症的老翁口齿不清地摆手欲上前拉他袖子,被旁边的老妇拉回一边。那老妇看陆离一直盯着有些窘迫,贫苦的生活撑不住一点打击,生怕得罪来头大的人只好赔笑解释,“你别介意啊,以前有人在屋外吵架,把他给吓着了,就时不时犯病,他大概是把你当成田宇了,别介意啊,看我回去不收拾他,这老头子……” 

  “鸡蛋我等会打给你。”陆离匆忙挂了电话,朝着妇人上前几步,“你刚才的意思是田宇和人发生过争执?什么时候的事儿?” 

  “也就……一个月左右之前吧。” 

  “他和谁吵架?因为什么吵架?吵完之后干了什么?”陆离追问道,那老妇不晓得他是谁,只看得出来大概是个官儿的样子,只好一五一十从头说起,“那天晚上大概已经后半夜了,田宇领了个女人回来,我也不认识,就在这儿外面吵起来了,正巧这糟老头子半夜闹着上厕所我就听见了。大概是吵什么影响谁生活什么什么的……我听了半天没听懂,就睡觉了。” 

  “那个女的长什么样子?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之前就跟前两天来问话的警察说?” 

  “长什么样子我没看见,背着身子只能看见一头不伦不类的灰白毛儿,穿得骚里骚气像个卖身子的,大概这么高。”老妇比划了一下拍了拍身边的老头让他别乱动,转脸又冲陆离卖笑,“都这么久过去了,我以为你们不想知道呢,就没说……” 

  陆离憋了股火,这女人有可能就是破案关键,但和这老妇也说不通,只好记下了她手机号要她保持联系,转身看看这一片居民区一个监控摄像都没有有点犯难。设施不到位,目击者又没看到脸,要想找这女的实在困难。 

  眼神一晃落到隔着老居民区窄街的货道上,川流不息车水马龙,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碌碌而为的人在世上纷纭而过,痕迹轻而易举就能被抹去,想要凭空寻人势如登天。 

  货车厚重鸣笛声似与胸腔共鸣,货道上不时闪着光的监控叫陆离猛地回神过来。 

  “大娘,吵完架那女的往哪儿走了?” 

  

  

  

  

  池震裁了一小块专栏在手里捏着看,他买了今天的报纸,又去了收废品的大爷那儿要了最近几天的,终于翻到了可能是老姜说的大案。 

  田浩,听着名字有点熟,但是想不起来了。警察队长的哥哥让人弄死了黑帮头子不幸灾乐祸倒先着急,这也是奇了。看老姜不打自招的意思,估计就是他买凶做的,可老姜刚在桦城站稳脚跟,按理说应该不会傻到主动招惹刑侦局的份儿上。苟延残喘已经不易,何必去打破这样难得的平衡呢? 

  “震哥,证给你办好了,不过行家可糊弄不了,你别给条子仔细检查就行。”阿飞从外边进来,叼着快熄灭的烟头把东西递过来,池震抬头看他,也不着急验货,“谢了兄弟,这人情我记着。” 

  “什么人情,这也不是大事儿,别放心上。” 

  池震挑眉点点头,心想阿飞是个值得交的,怎么以前没发现。低头看看硬壳纸上写的名字,差点把舌头咬了,“也辰?谁能叫这个名啊?” 

  阿飞偏头看了一眼,搔搔脑后,“我……我又不识字,让那师傅给改的。” 

  池震捂着脸翻了个白眼,行,反正能凑活用,伸手把阿飞嘴边烟屁股扔掉,“少抽点,活不长以后老婆孩子谁养活。” 

  “兄弟们给养活呗,我不担心。” 

  “嗯?”池震来了精神,“你就不怕他们把你老婆占了?” 

  “哪儿能啊。”阿飞又点了根烟,“姜哥能管着,再说就我老婆那样谁能要她。” 

  “老姜还挺义气……这话我可记住了啊,等有机会就告诉弟妹去。”池震把东西收进口袋,拿起墨镜往门口走,阿飞赶忙在后面叫住,“哥!哥,我错了,你可别跟她说,老娘们儿磨磨唧唧的……” 

  池震嗤地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傻了,我上哪儿认识弟妹去。行了,我出去一趟,要是有事我电话联系你。” 

  “好的哥。” 

  

  失踪人口出行太麻烦,既不敢打车也不敢明目张胆在街上晃悠,池震只能慢悠悠挤小道去镇海路。到了地方掏出记者证在警员眼前晃了一下,池震举着模型机进到警戒线里,尽可能靠近案发现场踮脚看着。这么粗糙的手法,应该真是哪个流氓瘪三干的。 

  池震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急慌慌转过来问看守的警员,“警官那老李现在在哪儿呢我想给他做个采访!” 

  那警员被他拉个趔趄,看着怼到眼前的墨镜往后嫌弃似的躲躲,“他现在在局里作为重要嫌疑人看着,你要是想去得到刑侦局预约。” 

  “他真在刑侦局里吗?” 

  “废话,难不成在你家啊?” 

  池震转过眼睛,松了手也松了口气,“谢谢啊警官。” 

  老李是重要嫌疑人,确实是刑侦局的手法,案情搁置没找到突破口,只能先扣着老李让外界安心,顺便把人再保护起来。 

  池震围着现场晃了一圈,海风远远地吹来,清醒了不少,捋捋思路总算想明白点什么,立刻也不管那么多了招手打车回去。 

  老姜既然怕惹事上身,派个人作伪证咬死老李就能一劳永逸,可他没有。他改变主意,只能说明老姜可以放弃行凶的棋子。查案只是个幌子,背后一定有着复杂的关系,借刑侦局的手破案深究幕后,经由案子牵扯出来的人才是老姜真正想动的敌人。 

  那既然如此,与其费尽心思去外边找证据,不如直接问老姜拿。池震决定赌一把。 

  “证据。”池震快步走进来一屁股坐沙发上,把手一伸毫不客气。

  “桌上就是。” 

  “这么爽快?”池震已经作好了费口舌的准备,没料到老姜这么容易就松口,将信将疑把桌角上放的录像带从老姜大鞋头子旁边拿开,“你知道我会来问你要?” 

  “我不知道,但我刚好有,就给你吧。” 

  “姜哥,你给个痛快话。”池震不动声色把录像带收起来,既然老姜如此爽快,他决定再得寸进尺一点,“究竟要动谁,明白说呗,何苦让我满世界猜去?田浩吗?” 

  老姜把两腿从桌子上拿下去,夹着烟稍稍正视了池震一眼,“录音笔准备好了,待会我说完就给条子寄去?” 

  “哪儿能啊,不信你搜身。” 

  老姜嗤笑一声,“你这种人从来都不可信。我给你证据,要求是你把他给我保住,用你的律师皮也好,用你以前的关系也好,我管不着。要是保不住,你就帮你妈选个死法。” 

  池震心里想着找个什么办法掐死他,但面上还过得去,扯着僵硬的笑攥紧拳头,“姜哥这么讲义气?” 

  “那是。”老姜看了他一眼有点好笑地应了夸奖,“怎么说也是我兄弟,命还是得要的。” 

  “我看就是你教唆的。” 

  “这话可是你说的,没有证据我可以告你污蔑。”老姜挥挥手让他走人,“还有事儿吗?没事儿可以滚了。” 

  池震抬屁股就走,一点不想多待,“那姜哥保重。”人在屋檐下,他金牌律师这么能叭叭的嘴皮子竟然没呛过老姜,实在郁闷。 

  “混小子!”老姜笑骂一声,仿佛断定池震斗不过他。 

  

  

  

  

  “陆局,镇海路货道的监控都快查到三个月前了,太远了,视线受阻,根本不知道跑出来的是人还是狗。”温妙玲把统计表格递给陆离,上面几乎全是密密麻麻划掉排除的时间日期。 

  据那老大娘说与田宇发生争执的女人往货道的方向离开,正巧镇海路的那条货路上的监控摄像范围的角落里包括一点点的老居民区巷口,排查货道监控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办法中的办法。陆离看着信息组盯了一天电脑屏,可实在离得太远,跟本看不清男女人畜。 

  “让大家歇会儿吧,辛苦了。”陆离表情凝重地拍拍温妙玲的椅背,看看天色收拾了东西打算去交警支队。 

  再忙也得想着去把记录做了,真是越急越有事儿干。 

  坐在桌子前边的交警看起来没经验,勾勾抹抹涂了一大块黑打算重来,陆离等得不耐烦,抓抓头发,“你先拿这个记吧,等一会儿完事儿了再抄一遍。” 

  正磨蹭着,外边吵吵嚷嚷进来一伙人,陆离回头看去,认出了那张家属照片上的脸,起身微微致意,“田队长。” 

  “哟陆局,坐,坐。”田浩客客气气伸手请他上座,陆离重新坐下,交叉双腿以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田队来交队,难不成也追尾了?” 

  “哪儿啊,交队隶属公安,虽然不归我管但也时常来看看。”田浩拿了笔过来草草写两笔后抛给警员,“底下的不会办事儿,陆局担待,这报告看看就行了,都是亲兄弟,没必要那么拘谨。” 

  “田队倒是懂行。”陆离露了点笑,看着队里这么听话的反应,不归他管那句还真是谦虚了。“正好我来亲自问问田队了解情况,关于田队的哥哥……” 

  “哎陆局。”田浩摆摆手一副客气样儿,“怎么一见面就提这事儿,我哥私生活混乱,经常带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说了好多遍也没用,翻船是早晚的事,我料到了。” 

  陆离没想到田浩字里行间竟然有几分死了活该的意味,眯了眯眼没往下继续,只记下了听起来没什么大用的信息简单唠了两句就回了局里。直觉告诉他这个田浩心里有着小九九,说的话活像来搅屎的,混淆视听。 

  

  陷在柔软的椅子里抬手遮眼,陆离只觉得一片混乱。警员推门而入把他邮箱里的信件放在桌上,等人睁眼后提醒了句就离开房间。 

  这个年代,还有谁能用邮箱这么老旧的通讯方式。陆离狐疑着打开信封,拿出里头的录像,带出轻飘的一张纸。捡起来看看,只画了个很丑酒壶。 

  陆离瞳孔一缩,手忙脚乱地打开电脑读取录像的内容,是一段行车记录仪的监控,虽然一闪而过但足以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在灯光下看着是黄头发的女人甩开田宇的手离开。 

  办公室门被粗暴地推开,陆离捏着那张简笔画哆嗦着嘴唇吩咐,“小温!联系所有货运公司那天晚上走过那条路的货车,行车记录还没删的全部翻一遍!” 

  温妙玲顿悟,立刻起身去干活,陆离快步到值班室问送信的警员寄件地址是哪里,意料之中听到对方是找的代寄。这么古老的方式,确实有利于隐藏行迹。 

  暴力把钥匙插进锁眼,陆离回到办公室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抽屉,拿出那个带着弹痕的酒壶握紧,随即把寄来的简笔画一同重新锁在里面。 

  

  温妙玲带着几个人腿都要跑断,一晚没合眼总算筛出了那个女人的录像部分,橘色在月光下会看成那大娘说的灰色,确认是这个女人无疑。陆离叫温妙玲把视频截下,保存到老高的物证科,并用步态识别对比找到了录像里的女人,徐姿。 

  一个陪酒女,和田宇在酒吧里相识,此刻正浓妆艳抹地把审讯室当酒吧包间搔首弄姿。 

  “警官,田宇死了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抓我可就过分了。” 

  “你们是什么关系?一个月前争吵的内容是什么?”陆离懒得听她废话直入正题,敲着笔盖冷眼逼视。徐姿不急不慢站起来扭着屁股走到他身边,俯身故意露出胸前沟壑蹭他耳畔,“警官,我的口供很重要的,但需要你保证生命安全。” 

  陆离伸手抚上她大腿,听着娇嗔的声音语气冰冷,“你先说。” 

  徐姿得意腿上传来的温度,搂着陆离脖子坐他腿上,“警官真识趣,那你可听好咯。” 

  

  “去找一个叫高净的,地址在这上写着,搜查令马上就批,进门不用问立刻搜一遍。”陆离开门出来把文件夹往郑世杰怀里一塞,忽略对方惊掉下巴的表情径直去翻填写说明。郑世杰在跟在后头一脸不可思议,“师哥……你怎么突然……突然变了套路?” 

  他还想要命,斟酌了一下用词没敢用好色,听着陆离毫无波动的回答感觉冷风阵阵。 

  “有捷径可走何必大费周章。”陆离懒得理他,拾了档案往外走。“原则视情况而定,不可以?” 

  “可以可以。”郑世杰注意着脚下,怕把这祖宗脚给踩了,一没注意,话就从嘴边跳出去,“就是感觉有点像震哥……” 

  “像什么?” 

  “像震哥……” 

  陆离猛地站住脚。 

  郑世杰意识到说错话了,屏着呼吸蹑手蹑脚往后挪,就在他以为难逃此劫的时候,陆离转头扬了扬嘴角。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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